悲哀密码

掏空青春赁租的抽屉
珍藏你去年生日吹熄的蜡烛
我自云烟走进
觅寻他们陈旧的梦

夜里偷渡你秘密剪辑的花园
毋须签证
随心掐朵开满心声的花
流进手温由命运轮流交替

在诗集里过夜
我一度悄悄改变你基因捕罗的桥梁
改变细胞履行复制使命的窘境
潮汐褪出眼睛骚动睡去的老钟
（骨架稍微颤抖）
你说身体是咸的腻的了

然而我信仰的蓝天开始露出汗斑
我兀自庆幸名字未侵占病毒
却日日反复潜行物理治疗
疗诊溢脓的思念

虚构的风

这一身隐居多年的衣裳
仲夏里贯穿我失调的体温

（某些血管爆裂，某些
神经线复活）
脱离细胞时取不走我的姓名
（还有身份证否认的胎记）
去觅寻新欢

我曾披上这件虚构的动静
但因动词不符合生理需求
而卸了
掷向海港留给寂寞的帆船

虚构的雨

我们集体潮湿
挖空城市车龙
削薄爱情小说情节的体形
才将蜜一般的光辉倒进
窄巷宽路自然低温凝固
形成的路有理想的记号

轿车姑且驶过
碾碎违规的光速
溅起梦畔细微波纹
与你每夜沉淀的呼声
息息相关

雪

这季节你开始诘问雪何故只是白色，而从雪人口中取得的封嘴密码竟是清白。

你快快地越过冰点，回首雪季告别式的追思会。

当你回到村庄，全体家户展开白羽，拼命散开体温，使你在颤抖的背地里，暗念下一站冬天分娩的阳历页数。冬天只好踩在冬天身上。

诗影岁月——向大师A. Samad Said致敬

你的梦偌大如古乐器
轻拉著老调平息胸襟的孤岛

大海中央的青铜雕像
半截岁月已枯萎，抵尽无数场汹汹涛浪
瞧！白袍背后热血涌动的肉体
为时代的咸碱卸下死皮
皮肤表面沉淀的磷碎
滞留海隅自燎 照醒战国夜间孕育的繁星
随后重重落地——仅存
白石膏像依旧竖立于巨阳的踝跟

一缕白须若潮水牵起失散的呐喊
经指罅的细心织成几张大网
昼夜勤捞对自由的眷恋

当你老了，夕阳仍卷起纷落的春光影格
沿岸编出你的脸孔奉献大海 直至你的离开

注：A. Samad Said或原名Abdul Samad Muhammad Said出生于1935。创作马来诗歌多年，获得无数文学奖的肯定。1976年5月29日，被当时的统治者封为马来文坛前卫之一。



2010年第三届游川短诗创作奖特优奖得奖作品

生死

一九八八年尾
摇篮曲已尽
还记得沙漏继续遗失性命
我宇宙在羊水辗转
母亲体温使我触及
阳光的温差
手没有灼伤
只是偶尔会踢动簇围我的自由
听妈妈说，
她感受我第一次的存在

半夜剧痛震动淡去的车龙
城市眼睛依然亮着
眼袋还有两只野猫流浪
舔舐从胎腹破裂的嘶咧
冷汗沾湿街角的灯
而我从光的背后
溜进一双陌生大手
我哭了
医院的救伤车响了
听说
那天又有人死去
诞生刚接纳左手
右手却等候死神寻觅
孤魂的一夜

手机

你与谁对话
你与谁对话
重复
相同站姿
重复
语言的体态

不如不说
不如不说
有人
以为你独个儿
搞
自闭

Unplugged

不插电的记忆
潜意识里顽强的生命力
延长时光的保存期
存档乃尔偌大无底线
足以盛满我所信仰的永恒
连盘旋的黑胶碟都征服不了
云海以外的光速与潮汐

只要停电，这一切
浮游南洋的记忆岛屿
像连体婴缝成绿洲
（与逐一消了音的舌头一样）
悟出莫名谬论
我顿时节哀
节哀没有草原能容许杂乱的结巴乡音
不断受风雨打散
对于异国陌生出土的小孩
开始失信童话，身体上
部分发育的青春
秋日等待捡拾
你不曾努力认领的童真
随枫叶泛黄、腐烂

沦落昨天的黑暗在回忆录里依然犹新
眼睛记载着肉体褪尽的血腥
有关二氧化碳的语气
逐日死去，入棺那刻
悔恼时间何故
能不插电
继续跳跃

时尚盲点

错过一场裸体服装秀
错过蕾丝缝合衣裤适当的斜度
错过纱布隐去的风景
长廊上，婆娑的猫步
有意踩乱直觉隔日书写
镁光灯的美
沉静垂落秋水
湖水且深
且蓝，错综云海矜持的层次感
风雨也是，压抑着气温
无法征服的轻微忧郁
有灰自眼角撒落
如泪水错过自己的葬礼
手持有糖裹住的寂寞
闲时放进嘴里
依然淡味无情

静静的，错觉编辑时间
关于十年前身体一切的缪斯
仿佛婚纱沾染黑斑点
有乌鸦群偷穿的影子，背叛感光度
走出快门

薯泥

初春泥土密集焦虑
黑暗中，我选择孤僻
埋苦头孕育淀粉
糊化清晨的思想

（我仰望）
也许出土是永恒的开端
（散落满地的土块）
裸的。我身体
浸泡长有水温的结局
而结局

竟是暖身的收尾
血肉逐日软化
在水里，（望着）你如此
孱弱像一颗从宇宙陨落
碰地的冰块
瞬间粉碎记忆
裂烂如你

长夜里沉默

失恋季节
服两颗安眠药
胃囊立即消费清白之夜
夜 越过稀释的银河，滤过
晚风枯萎的呓语，聚成
露。数颗

梦的源头运来一条河
流入眼膜，刺进
往往拒绝光线的盲点
夜才显然
是黑的
（之前我还未彻底坚持）
寂寞曾有涟漪
激动时沉时浮
的落空恋情
谱写生命

如饼

Cc：有时
诗 如饼
没有折痕
可存
唯 有 断 裂
来满足人间
饥荒的欲望……

解读身世

时间流逝
如年轮疯狂地扩张
舍弃自身的肉皮
落地的童年
不会再绿

（我穿梭你裙底繁星
呵护般亮著）

轨道叠起远方的景物
砌起远流的乡愁
沿路，时间曾多次回首
不堪告别
身体腐化的现实

（我捡拾你窒息的枯叶
拼凑一丛森林）

越界窗帘过滤的晨光
遐想明亮的某处，我收拾
你破碎脸庞
重新组织细胞结构
仿佛细心建筑上万片
变质的身世

我说时间

二十岁风起的时候
收音机广播的老调戳穿了寂寥
乡音从假牙套脱落
如严重脱水秋叶
呐喊归宿

记忆赤裸，从胳膊
盈盈划过静脉交织的思想
亚当的苹果割破童年
脚底下，山村的路径
再度迷茫

这时代
你理直密密白发
像一滩热带林业
等待散化的绿色
倒流，等待青春
同等的频率线索

跨过父亲的日记
一个男体
选择刺满岁月的齿痕
据说会泛黄，会
起皱
叙写着一部老得美丽的传记

攀越眼前棕色脸孔
关于诗人斑驳的气息全然显现
沐浴着迟来的
金色霞彩

三行情诗

我喜欢默默凝视你的脸，
你喜欢静静注视我的脸，
原来这些年来，我们都是如此安静地暧昧沟通着。



2010年10月19日刊于《星云》

跳水

高处。低洼之间有个距离
空气。池水之间有个投影

说着 说着
暗数心跳，在报完
梦想以前，脚趾
离板。临空
溅入你
体温赋予的掌心

私下的婚礼

我走过自己的婚礼
在舢舨上
重复彩排，经过石桥
经过岩石
错过了自己的婚礼

我看透新娘莞尔
印在石桥墩边陲
巧遇之中，一直回味
没有菲林底片复制的微笑
在婚纱裙底

一种牵手的礼仪
由赞贺与鼓掌声成全
我腕的红线
再次牵上山的遗体
锁定游水的方向
单向的许诺
下一场
私下的婚礼

Lost In Translation

Lost：如一丛蒲公英
矜持茂密
密密细细发根
流露一支支静物的动态
不成曲
季节成熟，大风
贯穿植物身世
飘然折断思线
茫茫腾入陌生边陲
交际迷路
的谜底

In：里面风影
滤过杂音，留给山谷淫荡
部分水滴弄湿脸颊
像枯逝的春花
打从河域，伸展
攀山的途径
迷恋高度

Translation：如今翻译破碎的时间
滴滴越界冰点，我用
相反的目光阅读
血肉混沌结构
静脉译作国籍
细胞译作沦落城市的分岔路
我走在柏油路
身影译作俗世
鞋子译作距离死亡的阵线
翻译自体，也从事
翻译别人

当年你所说的

定金加重青春成本
你从钞票叠蹑足
大喊：请将我的符号全部火葬。
马上流进诺言
近乎鼻息沉思的深坑

谎言是种子
孕育多叶植物掩饰
掩饰谎言露口的错音
绿素吞食

当年对话已被新陈代谢剁薄
存下鱼骨般瘦弱叫人怜悯
的余韵
收拾一滩泪一滩妄想
组织伤心派对
分享过程、不舍之外
默默祝福自己即将垮烂的脸廓
允诺阳光的宽恕
住进温室当肥料思想
冬末出头的春气

过客

你经过门槛前端
从框架侧边
你看见的风景是否一个四方，而朦胧的
是远去的山径
这时的回程总忘却上一秒的呼吸
记忆流逝像暗去的眼神
蜕变一种过期的小说情节
你刚好路过，我问你
有重组星图的必要吗？
你说，不
再过个弯拐，天色将容纳后街的肤色
寓言与小说家顿时成为体统
而诗会寥落磁土
挪一座阁楼盛装青春遗留的
气息关进气候测量器里
发霉



2010年12月05日刊于《文艺春秋》